Tuesday, February 24, 2009

野孩子



野孩子
(L' Enfant sauvage / The Wild Child)

楚浮 (François Truffaut)
1970|B&W|France|83 min

播映時間與地點
2/28 (六) 20:30
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一個怪物的成長史


時間:

「可能是1798年,片中是這寫的。」一個剛看完電影的男孩說。

「也可能是1895年,不,1945年之後才比較『政治正確』。」

「啊呦,都一樣啦,這裡被詛咒了,他們每次來還會拿MIB的記憶消失器對準我們,重灌我們的腦袋,重點是,已經換了六個了,每個人手上都有一枝,那個到底要去哪裡買?」

另一個動物邊啃竹葉,邊憤慨地喃喃說:「你懂個屁!是2008年的時候,我被抓到一個政權抓到小島上來,跟另一個夥伴被關在每個禮拜都有大批人潮前往觀看。(他們為此要點算人數,改善南北人民之間差別待遇,好平息爭吵)『團員』?根本是流離失散(Diaspora),淪為交易的商品,還硬要我們做愛!他們是變態嗎?說是為了和平,搞我們做甚麼?我們要抗議,我們要上街頭……」其他三個人聽不懂牠說的「話」,只聽到一陣鬼吼鬼叫般的獸嘷,據動物學家表示,目前還解讀不出這串叫聲的涵義,按照過往幾世紀的科學邏輯發展學術專業研究成果底下的經驗法則,他們應該只是短暫對陌生環境的興奮或水土不服所引起的異常行為,我們相信,以人類目前的治療技術一定可以……


人物:

「恩,是從一個半獸人,到變成維多(Victor)的故事嘛,這…不是很好嗎?那表示再怎麼野,都能回歸正途,做個文質彬彬、禮儀端正的紳士!你看這不就是人類的『勝利』?!」

「瞰(e04)!這根本是在說我們本省人受外來政權教化壓迫的悲劇史嘛,我們被占領,強迫說他們話,穿他們的衣服,唱他們的歌,替他們打仗,捧他們的屌,讚美他們的功績、建設、文明、開化,把我們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現在有誰還記得自己祖父是說甚麼話的?我告訴你,還會嘲笑他們講『跆弯狗蟻』……真正欲哭無目屎。」這個人年紀大約五十左右,有時喝著保力達逼,有時嚼檳榔,有時赤腳沾滿泥巴,有時滿口髒話,很少有機會演藕象劇、棒謗糖或黑圾會,因為他們說話都不太標準,又不貌美青春,很少有人聽他們說話,但卻常聽到他們意外死掉。他們偏激,常被人當作一面鏡子,告訴自己,不要跟他們一樣。只是,再過不久,他們就要在從某島嶼上絕種了。喔,聰明又有錢的科學家啊,趕快把他們抓來研究研究吧,攝影存證,拍成紀錄片也好,現在這種東西這麼發達,最好是立志感人的那種,老少咸宜,我們會感念你們的努力,至少還讓我們看到自己以前的樣子。

「樓上的叫個屁的啦!好像只有你們悲慘的啦!我們說話都要的啦的啦,你們還不是跟他們一樣會欺負我們的啦,搶我們的土地,騙我們的錢,改我們的姓名,還弄個『蜈奉』來說人是我們刣(ㄊㄞˊ)的!現在又逼得我們離開山林,住在城市水泥地,流浪、攢錢、賺食、當雛妓!我們啊,才不想跟你們一樣,學西方塗Lancome、穿曼黛瑪璉、看Discovery、住豪宅、歷史觀、審美價值……哼,黃皮膚,白面具!噁心死了!他們總告訴我們現在是個全球化、地球村的世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哼,死了一個湯英伸,還有千千萬萬個湯英伸的啦!」這個人,皮膚黝黑,輪廓深邃,總不想被人認出,看到Michael Jackson 會哭,世人總是一直叫他們唱歌,稱讚他們擁有優良的天賦,卻聽不出他們被牽著手上樓梯,回頭那一刻眼裡,彈奏出幽幽的苦仔調。

一群人正在海邊,作放生的動作,從籠子裡,嘩啦嘩啦跑出好多好多小動物,有鱷魚、有紅毛猩猩、有老虎、有金剛鸚鵡、有黃金蟒、雙頭龜、秘雕魚……,咦,其中一個像是人的動物在奔跑,不,不對,牠不是人!牠不具備人的要素,是未進化的那種……,沒有思想,沒有文化,沒有邏輯,只會想著吃、喝、拉、撒、睡……好像跟我們差不多耶,不,哪裡不一樣?痾…總之,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對,我們應該要拯救牠,放心,按偉大西方心理醫學優良傳統的診斷,牠還有得救!

一隻繞樹三匝,無枝可依的怪物。牠時常看著月光,舔著淅瀝瀝的雨滴,嗅著溢滿草香的土地。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那是牠成年禮最後一聲狺吠。


顏色:

髒髒醜醜的。不修邊幅!


味道:

不洗澡還能有甚麼味道!


感官:

很敏感,聽不見,對壓碎核桃有反應。總是用聞的。又聾又啞的,是個低能兒!


慢慢的,等牠長大之後,就不再是一隻怪物了。「如果你不好好當人的話,是會被別人當成怪物喔,會被欺負的,所以要乖乖的,知道嗎?他們啊,最憎恨怪物了,就跟他們當年焚燒女巫、開山撫番那樣,把他們說的話斥為『鳥語鬼形,殆非人類』。他們說,怪物是很恐怖的東西,總是會讓他們想起自己原來穿的東西根本就不美麗,發明的東西毫不便利,他們的生活一點也不幸福,他們的心靈只剩下空虛、貧乏、醜陋,他們發覺老是在為自己的『人生』填塞意義、找尋方向,不這麼做的話,你知道嗎?他們會死,發狂而死!因為這個事實太過殘酷、太過血腥,所以他們寧願選擇說謊,像個不折不扣的詐騙集團,騙你騙他騙自己;騙不過的,好一點、不傷害他人的就燒炭、割腕、臥軌自殺,燒壞腦袋,壞一點的就舉機槍、駛堅船、頂利砲,喊著『信文明得永生!』,不信則亡,要你進步,要你體面,沒有落後的權利,然後一代接著一代……,來,跟著我念,這個是ㄅ,這是A,嗯,對極了,好棒!來,喝奶(Lait),你將來啊,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人』!」

「馬的!這部片跟上面那一堆狗屁不通的鬼論調有甚麼關係?難道不就是在說一個可能因是私生子而遭母親狠心拋棄的男孩,被好心的中年男子,救命恩人發現,然後給予照顧喝奶排字母的故事嗎?它還能有甚麼?還真能扯,比扯鈴還扯!假鬼假怪!『吃果子拜樹頭』你懂不懂?忘恩負義!你還算是人嗎?!」


後記:誤讀的原型與原形的誤讀


如果,楚浮是在預言一個怪物誕生的悲劇故事,那顯然,即使到了今天牠依然存活於這世上,仍未消失,也許牠的形式、體態、思想、話語、樣貌都有了變異,我們觀看的方式與對應的現實亦不可同日而語,但他提供了我們一個思考與參照的原型,而所有畫面鏡頭,將不只是單格地排列,也就是,他如何與為何必須(或刻意)回到自己國家─法國的一百年多以前,去想像一個生存叢林多年孩子回到人類生活秩序的情節,他又怎麼選擇當時法國人的反應、處境,及最後的結果。組合之後所能再現的意義,我認為,比起瑪莉雪萊《Frankenstein》裡的怪物,此處更駭人,我則透過一種對他所形塑的原形誤讀,來反證一種誤讀原型的可行性,將片中的形象予以象徵化,並脫離原有敘述脈絡,移置到更大卻離我們更近、更形難堪的語境當中,以多聲、多議、多群、多類、多界的方式重演,而不單以此片為單一的討論對象。最後,套句魯迅〈狂人日記〉裡最末一句話做為此簡介的結尾:「救救孩子。」

(撰文:冠文)


影片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