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之眼:《無花果》導演崔允信映後訪談
文:邱逢霖
兩座城市的花與果
香港與澳門一水之隔,卻共享着許多故事,糾纏着許多情結。《無花果》講述的是痛失女兒的母親,從香港逃回澳門療傷;在窄巷和舊店的昏黃燈光中,遇見亡母後離家獨居的女孩。兩人結識,相互關懷,離別又重遇,依稀醞釀出的情感最終吞噬兩顆渴望愛的心。而在兩人的周遭,同時也流動着各種無法解釋卻又合情合理的生活,上演着平凡人略嫌不平凡的情節。失去和得到,活着和死亡,在兩座城市之間頃刻來回,沒有誰能抓得緊。
「無花果並非沒有花,只是它的花藏在果實裏,必須把果剖開,才能看到裏面的花」,導演解釋了一下《無花果》的意義。無花果的花,同時也是果,花與種子共生;生活與生命意義的關係,彷彿同樣道理。也就是說,生命背後有沒有意義並不是最大問題。進入生命本身,活着、感受着,嘗試從中活出一些意義,在平凡小事中體會到一些人生滋味,才是無花果所能給予我們最大的啟示。
然而,這還是需要觀眾自身去體會和認識,導演並不想太過引導觀眾的視野。「一般故事很強調為何標題要這樣定,會在故事中解釋。我在敍事中也強調為何這樣用,但標題的意義其實沒甚麽關係。」無花果本身具有不同的含意,導演看到的是生活的無常,觀眾看到甚麽,則是觀眾本身的收穫,並沒有人強行把某種價值觀注入觀眾之中。這是導演的用心和期望。
導演與編劇
崔允信導演是香港獨立電影工作者,從1990年就開始參與獨立製作,完成了將近十部作品。這次作品與《天水圍的日與夜》的編劇呂筱華合作,用兩種獨到的眼光紀錄兩城之間的來往情事。崔導演善於放大劇中情感,卻又不時抽離攝影機的距離,配合角色間的發揮,各種無聲事物的擺動,點到即止的音樂的安撫與挑逗,使得一個個小人物的故事無意間勾起觀眾自身的經驗。這也是因為導演不希望觀眾投入角色,而是能從中看到本身的生活,主動看到生活的意義。
「我在拍的當下沒有意識到太多東西,拍完才發現許多有趣的事。」
因為劇本是呂筱華寫的,故事含有一種溫柔緩慢的平常性,許多日常生活的片段都未加修飾地寫進故事中,必須經過一段時間沈澱,才能體會箇中趣味。導演非常推崇呂筱華的劇本,但直言不知道她在想甚麽。「因為用平凡的手法比不上她,而且故事本身像《天水圍的日與夜》一樣平實,所以我用另外的方法去詮釋。她(呂筱華)也沒說甚麽。」崔導演本身是《天水圍的日與夜》中的演員,也在電台中與呂筱華合作拍過短劇,所以認識也不淺。「劇本先後被我改了七、八次,但我跟她談到的都沒有改到劇本上,不過她也叫我就拍吧。」
香港導演看澳門
對隔了一水之鄰的香港來說,澳門可能是暫時逃離煩囂的寧靜之地。雖然一般的香港導演喜歡澳門這種「與別不同」,而且搬到澳門這個「外地」拍攝也尚算方便,但他們大部分都視澳門為背景,講述的始終是含有香港情意結的故事。對獨立電影來說,拍攝於澳門的作品更是少之又少。崔導演這次就是想嘗試打破此困局,拍攝一部關於澳門的獨立電影,講述發生於澳門本土上的故事,因而大部分場景都在澳門發生。「我以前在澳門教書,看到學生拍的一些景很喜歡,這次就拿來用用看。」拍出來的效果,對觀眾來說一定有別於院線大作《激戰》的戲劇性;《無花果》更能捕捉澳門的小城氣溫,那種隱藏在茶水油鹽底下的韻味,那種平常中的不平常,寧靜中的不寧靜。
然而,身為外來人的崔導演直言總會比較港澳之間的異同。例如香港的急速發展,已不復見的建築與氛圍,在澳門卻會出現十年如一日的舊巷與小店。女主角曾對着香港的高樓大廈嘆息她快記不得附近的路了,而在澳門卻能找到小時候的食物和街道。另外,相比起香港的人事冷漠,澳門卻別有一番人情味。一家人圍桌吃飯、店員對客人的關懷、甫相識的人所拖出的援手等,導演捕捉着各種人與人之間的小小連結,令小城的氣溫沈積在影片上。
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織,是《無花果》的另一個核心。「香港已經是找不到愛情的地方」崔導演笑說。他認為片中很多感情戲已經不可能在香港發生了,所以才幻想能出現在澳門這片小土地上。諸如兩小無猜的純愛、不具佔有慾的同性之愛,甚至有婦之夫與年輕情人的破壞性的愛等各種不同型態的愛。「其實片中愛情的發生都在澳門」,可能是因為在導演眼中,澳門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城市夢境,一種特別的愛情在城。
澳門的影業?
夾在香港、台灣、中國大陸三片電影強土之間的澳門,旁人難以看到她對電影的掙扎。很少人知道中國地區上第一張照片在澳門拍攝,也很少人知道在沒有電影製作公司的情況下,還有很多澳門人在追逐電影夢。香港影業的成功,也並沒有太大程度增進澳門電影產業的發展,而且香港導演跨海前來拍片,也會遭受許多不同程度的困難。崔導演也談到一些在澳拍攝的掙扎,例如資金、人手、效率不佳的問題等。
然而,他也感謝當地拍攝團隊的協助,並期望澳門的影業會朝高處發展。「起碼澳門是在進步中。現在雖然在這裏(低處),但看得見未來會在這裏(高處)。不像香港,現在在這裏(高處),但不能再怎麽樣了。」
另外,獨立電影的播放,也有賴本土電影院支持。雖然於澳門不能排進大型電影院的檔期中,但也有一家電影院支持,連續放映數天(台灣的「南方影展」、深圳的「深圳灣藝穗節影展」、南京的「第十屆中國獨立影像年度展」等各方影展也邀請《無花果》上映)。澳門影業的未來,可能也像無花果一樣,花與果同時成長、同時出現。不是沒有開花,而是一直在醞釀着,等待果實被剖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