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ly 8, 2010

鄉愁




鄉愁
(Nostalghia)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Andrei Tarkovsky
1983|Color|Italy|125min

播映時間與地點
電影:7/10 (六) 20:30
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1983年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費比西影評人獎、天主教人道獎




我在穿越邊境中倒下
盼望最後 身邊的你
呼喊著我的名字
「叫我的名字,叫我的名字……」

「我們,沒有名字」
你輕柔地安慰我說
「但有一首詩為你而來
記得我為你而朗讀著」

語言在你的詩裡
讓我重看見 悲傷
是羔羊挺身受獻於焚祭
終於能明白 所謂絕望
是先知灼言卻隱於盲視

你燒了詩 是為安撫自己的悲傷
但你祈燃 危風中永恆之燭與光
卻是為了我的垂死

這一刻是 人間
天韻傳聲著

「所有終將結束於那副軀體的歸往
一切將要開始於這個靈魂的來處
風景中並不需要一個名字的真實」

「原來 這就是最後的風景啊」
你我對影含笑而來
相攜席坐於池畔前

在殿堂底下永恆地
因為一切信仰而得一處安往


俄國導演塔可夫斯基於1982年在遠離祖國的義大利,與詩人托尼諾‧古埃拉合作撰寫《鄉愁》劇本,1983年拍攝完成。因為政治性的原因,被蘇聯官方趕出國境的塔可夫斯基,離開了共產世界的圍境,繞到了基督教信仰的中心義大利,走進了信仰世界的國境。終生未能返國的他,將人生歲月最後所遭受的命運和心境化作如詩的電影,告知世人他未曾遠離的心思……

電影開始藉由一名詩人,低喃無法再接受油畫般的風景,作為一種表白。因為在國境的邊界上,正在移動中的風景,對於詩人已然只有從一處境地到另一處境地的變化。變化風景中的感受已經不是他所在意的一切,背後某境地的來處才是詩人思想所附著的感情,而這個思想與感情起於一個名字-「祖國」。

詩人的意識開始漫遊在幻想的出入,電影中獵犬靜靜匍匐於他身邊的出現是塔可夫斯基生命的線索(塔可夫斯基有一隻愛犬-達克)。於是,詩人能在某個瞬間出入一處灰色的時空,能靠近親人的身邊、踏在家園的故土、凝視關於那一張張難以忘懷的深刻表情。詩人在異地體會風景中的失落但經驗著意識的鍊結。

他本該寫詩的,如果他是一名詩人。

「你在看什麼書?」
「阿塞尼塔可夫斯基的詩」
「俄文的?」
「不,是翻譯本……譯得很好」
「扔了它」
  
對一個名字的追求,真能找尋到什麼完成嗎?我們究竟是怎麼從而「認識」彼此?

詩人說:「我們穿越邊境、穿越國境」

詩人對語言、對於彼此、對於理解保持著懷疑,但更深刻的是對各種名字所象徵背後的「存在」的「理解」展現一種高度的邏輯相應關係。在詩人眼中,他認為詩的語言(象徵藝術-文學、音樂等)是無法受到翻譯的,即使這些語言背後的名字是「托爾斯泰」、「普希金」、「但丁」。

一種失落,是那以詩為名的「詩人」,在詩的遣懷中,對於是否有什麼「語言」足以證明詩人心中揮之不去的種種「真實」。真能有堪稱先驗的、純粹的-「存在」於軀體和靈魂體內嗎?堆疊符號真的是那個「存在」對世界的證明和歸屬嗎?又或者真的有名字背後的「存在」嗎?

彷彿這時詩人回望的說「你們不了解俄國」。

我深刻地看到塔可夫斯基思考的重層性,他關懷自我與「俄羅斯」存在的辯證,敏感於語言對於生命表現的限度,但更讓人佩服的是身為藝術家,他將哲思以影像進行高度的完成。他曾說「當思想被傳達於藝術影像之中,即意味著一個呈現它的準確形式已然被發現,該形式能最貼近地傳達作者的世界,實現他所渴望的理想。」塔可夫斯基用鏡頭的畫面創造了他的演繹,他的演繹象徵他對藝術形式的選擇(電影)與辯證之物的「純粹」的理解,即使我們懷疑著「祖國」概念究竟為何,卻無法否認或閉眼不見藝術家已將其化作影像中思考的維度。而這種維度我認為在於塔可夫斯基,完成了一個導演一個人對藝術「永恆」的表現,也見證一個俄羅斯導演一個「心有祖國」的流浪者對「感情」存在的證明。

首先我們可以思考的是所謂「永恆」的表現是什麼?我認為這跟塔可夫斯基的信仰有很重要關係,「鄉愁」是普世的人被喻為離開神所造的樂園後,對一切「純粹」的失落。我們因善惡之果而悲傷、哭泣、悔恨、怨妒、偏見……再也無法回歸那單純沒有慾望的安往於彼此當中。被神所拋棄的「人」,彷若在原罪的絕望底下活著。塔可夫斯基揭示「鄉愁」,是因他離開了家園,並且被放逐在他方,但也是人類純粹的信仰無力的疑懼。

「上帝,你見到他的詢問之誠嗎?對他說點什麼吧」
「但就算他聽到我的聲音又會怎樣」
「讓他感覺到你的存在」
「我一直存在 只是祂惆然不覺」


詩人在古舊的水路邊,燒了詩。燒掉詩的「詩人」,毀棄了思念的構成、心思的托寄、生命的憑藉、靈魂的出口。這是多麼地悲傷呀,詩人,醉生夢死著。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安芝拉」
「安芝拉,乖孩子?你高興嗎?…為了生命」
「高興」


當詩人在世界所被區分雙重的所屬以外(語言、國境)徘徊而無力時。象徵俄羅斯民族信仰來處-義大利,卻收留了他。詩人以為「祖國」已經無法再用語言表現出任何感情與理解,以為故土的寸地無法復歸與靠近。但是塔可夫斯基卻未就此絕望,他從一個孩子對詩人生命的啟示產生一點哀絕的燭光。「人」精神信仰鄉愁和「體」差異的祖國感情鄉愁,至此被放諸在同一塊大地上,追求「救贖」。

一開始詩人拒絕相信聖母的所在,但是詩人與孩子的對話,他獲得同樣是聖母象徵性的暗喻,是「生命」。在水道上,孩子天真的表白,讓詩人領悟到「生命對生命的希望」,使他相信一切都還有所孕生,「信其所有」讓人在絕望中努力地相信著、相信著、相信著救贖。宛如神話讓人在悲劇的所信中,留下「希望」。而相信的希望是什麼?便是詩人與那叫人凝視自己來處的「先知」(在人世眼中的哲人?瘋子?潛行者?)留下的啟示……

「我們要將所謂健康與所謂的疾病混合,
健康的人們!你們的健康意味著什麼?」

「我們要回到生命的基點,不要弄髒水源」

塔可夫斯基讓先知在廣場宣示了人間的啟示後,獻身於熊熊的火焰,眾目當中以不協調的番癲和廣場的漠視中吶喊「這是甚麼樣的世界,如要一個瘋子來告訴,你們一定會為自己感到羞愧!」。

正在此刻詩人的靈視,讓他信守先知託付的承諾,專注而心力耗盡地守護著微微的火。但詩人到達彼岸後所留住的餘光,僅剩殘燭一截。多讓人感到塔可夫斯基心力的憔悴與悲傷!他沒有告訴我們如何和人間求得「真實」的完美。因為他深深的體會到他的弱點,被祖國放逐的弱點讓他永遠無法完成的鄉愁,受語言區別界限讓他永遠無法完成「理解」,詩人、先知、塔可夫斯基其實是一樣的,因為他們都知道也都願意耗盡生命,撼動那他們所知道的無法得救的人類「現實」-袖手、呆立、盲視、旁觀、無動於衷,而不如一隻獵犬對真理與生命在瞬燃中的「悲傷」嚎叫。

但塔可夫斯基終究願為這一切悲傷,打開一扇窗,用永恆的信仰引領這樣的人,看見一幕最能讓靈魂在悲傷中重新和諧的景緻。那是神殿的守護底下,人雖然被拋諸到世界上,被附諸於各種感情的體會,但終能由外而內取得靈魂平衡。《鄉愁》最後的鏡頭緩緩地緩緩地推遠,詩人身處最為聯繫自己一生情感的家園事物(房舍、愛犬、山坡),熟悉的生命、景緻、色彩、氣韻,一切都寧靜地互為倒映的「存在」湖面裡的那個圓滿。詩人存在於自我倒影共構下不為完整的圓弧,但更似真實如人間的「完美」。我們可以看見在四方的羅馬空心實體的教堂中,如同在信仰的神都裡,詩人獲得了他的一席之地,並且與心所眷戀祖國一切(他的熟悉、他的感情、他的世界)共處其中。但詩人不再害怕自我凝視,也不再只是自我凝視,他抬著頭看著前方,凝視著我們眼裡的靈魂,告訴我們他的安息是因我們而存在;他若有所歸屬,也是將為我們而來。

筆者對塔可夫斯基的電影成就和靈魂心思無比的佩服,或說是生命由衷的感謝。暫時就此停筆,「詩人導演」是塔可夫斯基所獲得的美稱,但「導演」絕不足以概括塔可夫斯基的成就,而「詩心」的影像與思想維度,更是筆者難以用語言道盡。只能在有限的詩句和語言的形容中,一再再地努力靠近這一畝心田。因此,誠摯邀請大家會後的分享和語談,希望藉由塔可夫斯基帶給我們的穿越,為彼此心田多留一處心靈的相互翻譯,也是認識也是理解。










(撰文:吳昱慧)


影片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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