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ly 17, 2010

希臘首部曲:悲傷草原


希臘首部曲:

悲傷草原

(Trilogy: The Weeping Meadow)

西奧.安哲羅普洛斯 Theodoros Angelopoulo
2004|Color|Greece|162min

播映時間與地點
電影:7/17 (六) 20:00
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2004年歐洲電影獎費比西獎
★2005年伊朗德黑蘭黎明電影節(Fajr Film Festival)評審團特別獎




提及「希臘」,一般在我們眾所周知的意義裡,它是歐洲文明的「發源地」。流傳了千年的希臘神話這樣告訴我們,天神宙斯(Zeus)化身為全身雪白的公牛誘拐了腓尼基國王的女兒歐羅巴(Europa),讓她騎在牠身上飛越海洋來到了遙遠大陸的邊際─克里特島(Crete),也就是宙斯從小避居生長的島嶼。當歐羅巴回過神來,宙斯已得到她完美的身體,也令她無法回到出生的大陸,當她開始憎恨那頭誘惑、奪劫她的白牛,要將牠頭上那只金色牛角折斷時,維納斯出現,並告訴歐羅巴,這一切都是天神宙斯的安排,她有幸得到宙斯的親睞成為他的情婦,這塊他們相愛結合的大地將以她的名字命名,也就是現在的歐洲。再提到希臘,我們想像中出現的畫面,會是藍白交織的藍天海洋一如希臘國其所顯現的,愛琴海與諸多島嶼,豐饒葡萄酒與神秘古文明的禮讚。但是這些特徵,並沒有在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中出現。反而,在安導電影中出現的希臘,總是荒涼、潮濕、灰暗、陰冷與迷霧。

向自我古文明的追索
我第二度周遊全國,認識雅典以外的希臘,並開始尋找到自己的聲音。我發現了在雅典不復得見的神話、歷史、習俗和文學。

--鴻鴻採訪整理,〈一個不肯消失的鬼魂〉,《發現安哲羅普洛斯》(台北:遠流,1997年),頁233。

1998年安哲羅普洛斯拍完《永遠的一天》後,興起了不再拍片的念頭。直到四年後,他意外讀到了《希臘三部曲》(Trilogy)的企劃案時,他的創作靈感不斷湧現。在大受感動之餘,欣喜若狂的他於是改變了初衷,決定投身拍攝《希臘三部曲》,作為他一生跨越文學、哲學和電影不同藝術領域所有成就的總結。首部曲,故事取材自希臘神話Oedipus Rex and Seven against Thebes,最早由希臘史詩劇作家Aeschylusu(467BC.)編寫成,Oedipus-themed也就是有名的伊底帕斯王的故事,Oedipus Rex與Seven against Thebes分別是第一幕與第三幕劇。伊底帕斯王弒父娶母的故事應該大家都知道了,但是在伊底帕斯王來到了底比斯城(Thebes)娶了自己的母親並生下四個孩子後,並知道事情的一切真相後,他絕望的挖出自己的眼睛,並再次踏上流浪之途,最後在孤寂絕望中默默死去。伊底帕斯王出走後對底比斯城留下了詛咒,他的兒子們會因為爭奪王國的繼承權而彼此征伐。其中Eteocles與Polynices為了避免流血衝突而約定用輪流統治的方式繼承王國。但在Eteocles統治第一年後,他拒絕交出統治權,於是引發Polynices組織Argive城裡的七組軍隊朝Eteocles的底比斯城進攻。當Polynices攻臨第七座城池下時,Eteocles才想起他父親伊底帕斯王離開時所留下的詛咒,因此他決定以個人的名義與弟弟Polynices決鬥。史詩的最後,舞台上,徒留兩具屍體,傳信者出現,道出在決鬥中他們兄弟彼此殺死對方的消息,詩句哀樂悼傷他們。而這兩則希臘悲劇,「弒父娶母」與「兄弟彼此征伐」的主題,安哲曾經這麼說:「在我的成長年代,荷馬和古代悲劇詩人是學校課程裡的重要部分。古代神話棲居於我們,我們也棲居於它們之中。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了回憶、古老石塊和殘破雕像的國家。」因此我們在《悲傷草原》中,看安哲如何與反身召喚古老棲居於自身體內的文明傳統,道出希臘百年近代史上戰爭不斷的悲傷序曲。

因此我想,安哲羅普洛斯會激動於見到《希臘三部曲》(Trilogy)的企劃案,也在於他長期思索,如何以現代藝術(電影)去結合屬於自己民族傳統的古文明,他曾這麼說,「現在希臘已非常美國化。民族性仍在,但失去自信,失去了與傳統的連繫:語言、詩、音樂、禮儀……變得和其他國家的人民沒有兩樣。歐洲人若再不維護自己的文化認同,就什麼也沒有了。」
--鴻鴻採訪整理,〈一個不肯消失的鬼魂〉,頁238。

希臘歷史是一段永無止盡的遷移史:入侵、移民、人口減少與重新安頓。《悲傷草原》便是以1919年俄國內戰奧德薩紅軍入侵引發的遷移展開序幕,接著以男女主角為捍衛彼此愛情而逃離家園的過程,看到他們如何再因為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的義軍、德軍入侵被迫分開,與最後1949年希臘自身的內戰,而顛沛流離與回歸的無望。

The Weeping Meadow

每次當我看到這樣沉重與悲傷的電影時,我總是在想,是怎樣的心靈與生命風景,讓一個導演願意試圖用影像去承載,可能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他們如何渡過了歷史上某一段的苦難命題。而安哲的電影中的這些長鏡頭,我想是他呈顯人於其中載浮載沉的方式,但在《悲傷草原》中最悲傷的,我想除了戰爭與死亡,更大的悲哀在於,雖因戰爭顛沛而失去親人訊息但也因此,如絲縷般維繫下來的堅強的求生之慾,卻因戰爭時空的錯置與傳遞消息的誤判,帶來希望的潰決。如此,我們更能理解,艾蘭妮悲傷昏眩之餘,不斷囈語著:「守衛,你們現在要把我帶到哪裡?我要喝水,我沒有錢賄絡你,守衛,我要給兒子寫信,但沒有紙。」如何以那麼小的祈求,讓我們看見了戰爭的可怕。

一直以來,尋找、流浪、回歸,都是安哲羅普洛斯電影的主軸,這次的「漂流影展」我之所以會選《悲傷草原》,主要是因為,我被電影中從奧德薩逃出,流離至「石柱和河之間的土地」,也就是那片悲傷草園定居的希臘人,如何在戰亂中不斷漂離、卻又不斷依傍著所儘有的環境,努力生存,打造家園的情景,而引發思索。最撼動我的,是那條看似軟爛於貧瘠草園的無欲之河,竟會在一夜之間大水,無聲也無情的淹沒了這些難民的家園。之後呢?依然是繼續尋找、流浪與再次棲居。這樣的遷徙與漂流的身體經驗,是否形塑了他們對於「土地」與「棲所」,甚至是「民族」的認知?當安哲用這樣的影像去處理「歷史」時,我想我看到的是,歷史不再只依賴時間之軸的「書寫」,還有無處不在的「廢墟」,訴說著人與環境的關係、工匠技藝、藝術與文明。我想這也是電影的最後一幕,艾蓮尼在已被大水淹沒的傾頹家園中抱著他的兒子哭泣時,艾蓮尼的丈夫訴說著他的夢境,「昨夜我夢到我倆一起出發,去尋找那條河的源頭。一位老者為我們帶路,走著走著,河流越變越小,最後分散成上千條小溪。老人指給我們看一片青草地,露水在每根草上閃閃發亮,不時地珠落下來。老人說,這片草地就是河流的源頭。妳伸手觸碰這片草地,抬起手,幾顆露珠竟如淚光般地落下。」而產生的雙重隱喻,廢墟之前,必有棄置,但所有的廢墟,卻隱含著無數的發源。

我想《悲傷草原》只是安哲追尋與思索希臘的序曲,我想他會用第二部曲《希望之翼》(The Third Wing)與第三部曲《永恆歸來》(The Eternal Return),繼續說完這樣的主軸,繼續用不同素材,構成富有詩與哲學的畫面,傳達他所要傳達的意念。











(撰文:林柳君)


影片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