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楚錫流浪記
(Stroszek)
韋納.荷索Werner Herzog
1977|Color|Germany|115min
播映時間與地點
電影:7/24 (六) 20:00
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1978年德國電影大獎最佳影片
乘著最小的船穿越茫茫大海─史楚錫流浪記
「布魯諾現在要吹號角,那是因為布魯諾重新恢復自由之身」
‧關於名字
我們除了布魯諾的名字之外,對他過去一無所知,只知道他是個樂手,會彈鋼琴、吹口風琴及號角,以住所內空地賣藝為生。相對在德國原鄉,有了前科、受著惡棍的壓迫,拋棄了名字也決然地拋下了過去,美國卻無人知道他的名字,是個不需要名字的地方。名字在那塊初出充滿夢想希望之地並不顯得那麼重要,至少對名字具包袱性的史楚錫來說是重生的起點,亦隨著名字的隱身而自由。他相信真正的夢土是個超越言語及國界的,確實,在美國你只能是個純肉體的機器運轉者,卸下自身生命歷史原罪面容與桎梏的同時,也同時必須背負另一架刑具,以純粹的我進行博鬥、抗衡。
美國彷彿在說「我們不追問你的過去,一切重新開始,只要有本事,你將獲得最高的成就與財富」,但卻掩蔽「你必須出賣你整個靈魂,設若失敗,則一無所有,因為這裡亦將以成就與財富作為你所有一切價值的衡量,屆時無人記起你的名字」。然而,不要忘記,他或許是個匈牙利人,名字從來就不是一個光榮、備受敬重的存在。他幾乎擺盪在一個重得無所遁逃,蠅營狗苟的世界,另一邊則輕得隨時消融煙滅的國度之間;在德國,布魯諾不過是個罪人與無能樂師的代表,在美國卻連人帶名整個被徹底的否定,像他這樣的人哪裡也去不了。
‧娜拉走後怎樣?史楚錫走後又怎樣?
但史楚錫終究是去了,而且是以逃逸(不如某些挾帶著特權)的方式前往幻想中的夢土。對這夢土的想像幾乎是零,他們三人是依循著地圖,找到這個地方的。這讓我想起了魯迅〈娜拉走後怎樣?〉(1923)的文章,他談的是新式、受啟蒙後的女性決定離開了傳統封建家庭迎向現代文明之後的問題,但有時候並不是自願的,而是突如其來的制度要你必須成為新女性不可,但更重要的是仍該如何實際生活的問題,在經濟未獨立自主前所有的理想、希望亦是空談,而即使有了錢,仍然有役使他人為奴隸的可能。史楚錫的狀況比較像是獲得經濟自主之前,但又不太一樣。
史楚錫的自由,我認為應該從出獄的那一剎那開始談起,法律刑責將史楚錫以酒醉鬧事的名義拘禁,隨後又在刑期的結束將他推了出去,但這並不給與甚麼或保證甚麼,比起魯迅那在時代過度的娜拉,史楚錫的案例或許更為一般、日常,但也更為普遍,然而史楚錫所面臨的生存狀況不因此就來得比娜拉輕微,有的與能做的只是照著原來的步調盡可能的活下去而已,所謂的希望不過是奢侈的妄想。那一邊的人歡欣鼓舞的說:哦!恭喜你,你自由了!這一邊卻傷腦筋回答道:喔,是嗎?自由了啊,那…該怎麼辦呢?這一邊的人卻毫無聲息,似乎是走掉了或保持沉默,更可能的是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之後才是到了美國,簡直是從一個逃到另一個,但也並不保證甚麼。到了以後,先有了後盾─伊娃與老人的姪子,他們貸款買了行動房屋,他盡責的在黑手工廠苦幹,伊娃則到了連鎖速食餐廳打工。伊娃啟蒙離開了,他則被迫留在原地。比起故土的沉重鎖鍊,這裡的土地更像是讓人踩不著施力點而溺斃般感到窒息。
‧作為地方與世界性意義的史楚錫
史楚錫在德國是無能的,即使生存也不過是沿著過去舊有的生存途徑繼續延續生命而已,但這並不是懦弱或者恥辱,相反的,這是千真萬確的真實,他脆弱得隨時可能因此喪命,這樣的景況同樣表現在伊娃身上。面對兇猛的惡漢,史楚錫什麼也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的,甚至按兵不動地靜觀其變,因為他能感覺到非如此不可,僅能事後走到伊娃身旁,以平靜的口吻,予以撫慰。他們的生活,隨時暴露著危險,布魯諾的家總是被輕易的入侵、破壞,儘管一次又一次,遭到毀滅性攻擊,他們仍然可以恢復原有的日常生活,伊娃亦獲得了在精神上比任何物質都還要溫暖的依靠,在那裏史楚錫的家是堅韌的。那是原鄉,險惡的、肉體上弱勢的初生之地,但也因此,造就了持續踏穩步履的心與生存意志;早產兒的纖弱體質,失了先天的優勢,但手臂卻比一般正常嬰兒都還來得有力,因為那股非得活命不可的欲望比任何人都來得強大。
但彷彿這一切都是那麼剛好,剛好他是個酒罪前科者,剛好他是個僅能賣藝餬口的樂手,剛好他愛上了賣身為業的伊娃,剛好地惹上了皮條客惡棍,剛好去了美國另找出路,……,所以他不過是偶然的例外。原因是我們不可能跟他一樣,在這則故事的角色看來多麼具個案性,多麼特殊,多麼虛假。我們總是以為比起無能的史楚錫,自己肯定更為強大,但或許更驚人、恐怖的是,我們如此恰巧的和他一樣虛弱、無能,而這事實比想像中還來得更吻合自身當下的處境,只是我們都剛好撇過頭,去迴避這無力彷彿不存在。同時我們或許也「缺乏去釐清自己所棲身的世界構造的意志」(內田樹)。
‧不斷自轉而傾毀的拖車、通往山頂的纜車與開往世界盡頭的小船
在未離開以前的史楚錫看來,德國似乎比起體制健全、地大物博、文明先進的美國都還來得陰暗、令人絕望。轉折是從伊娃開始的。在那以前,美國高聳壯麗的高樓,一望無盡的莽原,遼闊艷美的晚霞,是一奇幻的存在。但伊娃說,她偶而需要自己的空間獨處。史楚錫說,以前不受人尊敬,就是現在也是!伊娃走後,他瞬間失去了一切。老人為了「阻止了邪惡的陰謀」而被逮捕了,他又必須逃了。他聰明地回到黑手車廠,將犯案座車替換成拖車,附帶幾罐啤酒。這次是他自己離開的。手上僅有的只是那把槍與自己而已。來到邊境的印地安商店。車壞了。史楚錫聰明地選擇開了門跳車,讓拖車不斷迴旋自轉,終自起火爆炸。他到了對面停擺的遊樂場,聰明地扳開電源,坐上了纜車通往未知的山頂,也許那台纜車終究會再下來,儘管看起來一樣,但是事實上有著根本上的不同。盡管最後「不停地不停地跳舞的雞們」的重複性亦象徵著史楚錫的命運,但我認為雞畢竟和車是截然不同的東西,而再度想起最初出獄之際,獄友臨別送他的小紙船,與那纜車一樣彷彿通往世界的盡頭,而史楚錫到最後還在走。讓我不禁想為他高喊一句:加油啊,史楚錫先生!
〈沾到黑油的肉鯽仔〉
白色身影從我身邊游過
讓我想起妳講的話
閃爍的光線,為何找不到來時的路途
憂悶天星乎心情一直振動
過去和未來都沒希望
站惦鐵軌旁邊,轉頭分不清西東
關惦監獄內,判刑來受罪
想起當初的糊塗,踏錯誰人無
滿腹的心酸,寄出最後一封信
不願耽誤你的青春,這是分手的時候
有錢人講話大聲、萬事佔贏、假情假愛,
受人尊重是一條龍
沒錢人誰會瞭解他的目屎、他的無奈
每日為錢賭生命
坐車到土城的我
像沾到黑油的肉鯽仔
肉鯽仔,沾到黑油的肉鯽仔
─詞/曲︰柯仁堅,《濁水溪公社─台客復仇》,1999
(撰文:陳冠文)
影片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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