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30, 2010

安東尼奧尼影展






安東尼奧尼影展
Michelangelo Antonioni Film Festival









一九九四年,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典藏了攝影師沃克.伊文斯(Walker Evans)留下的所有相片、底片、個人文件與日記。

沃克.伊文斯是上個世紀影響最深遠的紀實攝影師之一。一九三五年,美國徒置局(Resettlement Administration)派遣了一批包括伊文斯在內的攝影師,在美國各地以紀實性的相片記錄經濟衰退之下農人的窮困生活。這些相片後來成為大衰退時期代表性的影像,也成為支持羅斯福總統實施新政的有力論據。

用其中一位攝影師亞瑟.羅特施坦的話來說:「〔紀實攝影〕真正展現其告知與影響一個國家的能力,這是……〔徒置局〕成立後才促成的。」

伊文斯不只參與這長達七年的計劃,他力求平實精確、不過份藝術性渲染的攝影手法,確立了整個計劃的影像風格,更直接間接影響了下一代最重要的美國攝影師黛安.阿巴斯(Diane Arbus)、羅伯.法蘭克(Robert Frank)等人。

一九三八年冬天,伊文斯開始拍攝紐約地鐵的乘客們。他把一部 35 厘米 Contax 相機的機身塗黑,掛在大衣內側的胸前,鏡頭從鈕扣間伸出來。相機上裝了快門線,穿過袖子握在手心,就可以不被人發現地按下快門,拍攝坐在對面的乘客。他還另外找了個朋友一起搭上火車,讓自己看起來不會太可疑。

二十八年後這些相片才首次集結出版。這本名為 Many Are Called 的攝影集裡,是一系列乘客的半身人像,絕大多數渾然不覺鏡頭的存在。

相片裡的人有些可能因為久坐而身體傾斜,嘴角緊閉成奇怪的弧線,正陷入沈思而露出嚴肅發怒似的表情。大部份似乎是感到無聊發著呆,兩眼空洞瞪視著某一點或直盯盯地看著前方。她們在擁擠的座位上緊鄰彼此,肢體放鬆,表情卻像是沈浸在自己的世界,沒有生氣,也沒有交流。一枚枚人像被安置在均衡而比例恰當的構圖中,更加深這怪異的不協調感。

且不談伊文斯的拍攝行為有沒有職業道德上的問題,這些完成的影像,卻讓我想起安東尼奧尼的電影。


.................................................................................

仔細想想,安東尼奧尼的電影可能不會是影史上永久的經典。

這或許可以參考行內人士的看法。英國的《視與聽》雜誌從 1952 年起,每十年進行一次影史十大電影排行,由一群專業影評人投票選出,極具公信力。1962 年,安東尼奧尼的《情事》就獲得第二名,僅次於從當年起就蟬聯史上第一至今不墜的《大國民》。

但隨著時間過去,《情事》的排名也逐漸下滑:1972 年暫居第五名,1982 年滑落到第七名,到了 1992 年,則已經掉到十名之外,從此不得見於十大名單之中。1992 年開始的導演票選十大電影,則不曾出現過一部安東尼奧尼的電影。

是老電影不再受注目嗎?恐怕不是。

除了比《情事》早十九年的《大國民》屹立不搖,近年的榜單仍是早期經典的天下:與《情事》年代相近的《八又二分之一》,更早以前的《遊戲規則》,到默片時代的《日出》與《波坦金戰艦》,都還名列 2002 年的排行榜。


.................................................................................

不過行內專家的意見固然值得參考,看電影的人哪一個沒有自己的品味?「一隻狗要是不認為自己的品味比主人高明,那牠就連被人淹死都不配。」有吳爾夫的話撐腰,我們不妨自己做個判斷,看看安東尼奧尼的電影到底好到哪個程度?

《情事》真的好嗎?克勞蒂亞在長鏡頭前焦急而緩慢地走過扣人心弦嗎?那塔可夫斯基的 《鄉愁》結尾,安德烈艱難走過大片蓄水池去點燃一小支蠟燭,會不會更讓人揪心?情節延遲與斷裂引人遐思嗎?這方面雷奈的 《去年在馬倫巴》、《廣島之戀》情節操弄與多重回溯恐怕更甚之。

《紅色沙漠》運用色彩描繪人心情感枯萎,對工業社會的控訴強烈,那高達的 《中國女人》與 《週末》,色彩的指涉性應該不遑多讓,對當代的批判則更加犀利。《春光乍現》詮釋攝影與電影製造幻覺的本質令人拍案,但到頭來這部電影似乎也掉進自己所揭露的那種空洞:觀眾來看一齣電影兩個小時,究竟帶走了什麼?


.................................................................................

這或許就觸及安東尼奧尼這段高峰期作品的共同問題了。這些電影打破敘事慣例,與同時期一批作品共同開啟藝術電影的風潮。後代電影作者與觀眾,從此開始注意從前不被注意的角落,開始運用從前以為不能用的方法去說故事。

但述說故事才是我們賴以交換經驗的方法。如果安東尼奧尼的電影用沒有對話的對白、用曖昧模糊的表演、用中斷沒有接續的情節,讓我們體會到、看到無法溝通的焦慮,讓我們面對電影的空洞,那我們知道這些以後呢?除此之外,電影還說了什麼?

這些電影幾乎肯定還說了一些事情,但要把這些事情用語言界定出來,卻很難不流於空泛。


.................................................................................

所以也許我們剛才太心急了。也許正是現有的語言太難具體有感地述說這種空洞,才會有作者在語言以外的場域試圖表現它們。讓我想起不知道哪個導演被問及電影段落的意義時,直率的回答:「我會說就不會去拍了。」

回到沃克.伊文斯。現在多多少少有通勤經驗的人大概都知道,如何避免陌生的眼神交錯:突然發現似地轉開視線、盯著無人方位如窗外風景或對椅子滅火器發呆,擺出沈思的姿態,或是乾脆閉上眼睡覺。偷拍地鐵乘客會得到如此這般的相片,我們心裡是早有預期的吧。今天的觀眾已不似四十多年前,我們不再天真地以為攝影師和鏡頭不在場(絕大部份人看到這些相片的第一個反應應該都是:他怎麼拍的?),我們也或許正朝著「隨時可能有人在拍我,即使在車廂裡」的現實前進。

我們並非不知道車廂裡的人際交流是封閉而匱乏的。但這些相片仍然可以困擾我們,讓我們模模糊糊地覺得「也許不該是這樣」。而這是件好事。

因為我們總是會忘記。因為我們還是可以不看。因為我們還是可以,比如說對安東尼奧尼,把它們用「藝術」的框框包起來品頭論足一番。

安東尼奧尼四十多年前為什麼造成轟動?因為他用新的方法讓當年的觀眾去看,去焦灼地等待,然後找不到答案。為什麼現在不再有安東尼奧尼式的電影了?影評人羅傑.亞伯(Roger Ebert)的答案簡單到像是有詐:「因為我們不再問同樣的問題了。我們關心的不再是『生命的意義』而是『生活的方式』。」於是我們有了「藝術電影」這樣的方式,讓我們忘記這些電影曾經為許多人說出了她們不知該如何說的話。

因為我們會忘記,所以需要提醒。今天繼續看安東尼奧尼,我覺得就是一種提醒,提醒我們生命中仍然存在這樣的空洞、沈默、等待、隔閡。在我們學會怎麼述說之前,也許我們都應該繼續被提醒。

(撰文:吳柏旻)




2010.2月播映場次:
播映時間:晚上8:30

2/02 (二)
女朋友 Le Amiche;The Girlfriends-- (1955) 104min

2/06 (六)
流浪者 Il Grido;The Cry-- (1957) 116min

2/09 (二)
情事 L'Avventura;The Adventure-- (1960) 143min

2/20 (六)
慾海含羞花 L'Eclisse;Eclipse -- (1962) 118min

2/23 (二)
紅色沙漠 Il Deserto rosso;Red Desert-- (1964) 120min

2/27 (六)
春光乍現 Blow-up-- (1966) 111min









清大夜貓子部落格:http://nightcats.blogspot.com/
播映時間:每星期二、六晚上8:30
播映地點:清華大學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自由入場
主辦單位:清華大學藝術中心、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停車資訊:請於現場服務台出示停車票卡索取20元抵用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