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pril 18, 2010

不散



不散
(Goodbye, Dragon Inn)

蔡明亮 Tsai Ming-Liang
2003|Taiwan|Color|82 min

播映時間與地點
電影:4/20 (二) 20:30
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2003年威尼斯影展費比西影評人獎(蔡明亮)
★2003年亞太影展評審團大獎、最佳女配角(楊貴媚)
★2003年金馬獎年度最佳台灣電影




我,從《不散》開始認識蔡明亮,然後按部就班地照年代序,以《青少年哪吒》為始,把蔡明亮歷年作品一次補完,完成了電影報告,時光飛逝,都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以他作為認識台灣電影的開端,或許就是在聆聽他巡迴演講時,那股對電影的執著,和期待觀眾進場、又教訓觀眾需要自我教育的兩面情緒,觸動了我的感官神經,一股腦兒掏了錢買了票進了電影院,一過就七年了。

當時才十八歲的我八成看不懂《不散》(這次重看以後更確定這一點),卻清楚享受到兩種戲院的氛圍:戲院螢幕像是一面鏡子,我注視著空蕩蕩的座位,如果對面有人,也會看到我這邊的座位似的。那一幕,停了好久、好久,七年前留存至今的對《不散》的印象只剩這個。

這次重看它,發現它其實是一部小而美的電影。導演以紀錄老戲院的最後一晚的方式,蘊含向《龍門客棧》致敬的意圖,去鋪陳整個敘事。在這個被城市遺落的一隅,穿梭著各式各樣莫名其妙的邊緣人,沒有一個人是「正常」的,但由於他們駐足在這個空間,他們的「不正常」卻又顯得適得其所、理所當然。

他們不是在看電影,戲院變成他們生活的一部分,那是他們需求人慾、物慾、食慾的地方。也因此,當戲院關上大門結束營業的時刻,不只少了一個播電影的場所而已,而是活生生的將生活片段給狠狠抽離,今晚過後,他們必須尋覓下一個寄居地。

不過,蔡明亮電影的結局設計往往是充滿希望的新芽。最後,他不言明售票小姐和電影放映師的後續發展,要知道,這就是蔡明亮電影最吸引人的地方:豐厚濃濃的飽滿情感。










(撰文:王欣瑜)


影片片段:


Thursday, April 15, 2010




(The Hole)

蔡明亮 Tsai Ming-Liang
1998|Taiwan|Color|95 min

播映時間與地點
電影:4/17 (六) 20:30
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1998年坎城影展費比西影評人獎(蔡明亮)
★1998年美國芝加哥影展金雨果獎(蔡明亮)
★1999年新加坡影展銀螢幕獎最佳亞洲導演(蔡明亮)、最佳亞洲女主角(楊貴媚)、最佳亞洲電影(蔡明亮)




洞(The Hole)─進去,還是出來。

大部分的歷史都必須從開始之前開始講起
─Alfred Chandler, JR.1977

一、 整件事情該由誰負責?

在台灣,若發生了一重大事件或者悲劇,舉凡政治、社會、教育、醫療等各種相關議題,媒體永遠只會的第一個反應即是:整件事情究竟該由誰負責?觀看民眾的思維邏輯也就朝著媒體所預先設下的路徑、框架前進,成為對整體事件理解與認知的唯一視野與討論範疇。新聞報導不單是事件的講述者,更是將事件導引至何種問題方向的始作俑者,但事件不會就此結束,主播在講述事件時並不直接告知或探討發生原因(畢竟那既不符合所謂新聞原有「闡述事件過程」的基本型態,也同時違反了原西方所樹立「純然客觀」精神的報導標準),卻總是留下了一個莫名其妙慨歎或極盡嘲諷式的唏噓與疑問,而在其他時段之餘另闢節目分析辯論(通常是政論節目,但議題又總是不限於政治,談論者大部份也都號稱「資深媒體人」),姑且不論台灣新聞媒體的報導倫理或節目輿論者的正當性(不代表這兩個問題不存在),因為早在新聞報導的階段便已經事先決定了答案的可能性,而節目的討論不過是將問題的答案具體鮮明化而已,觀眾在接收訊息的同時,也決定了自己之於此事件的立場。接下來能做的就只是選擇或者認同哪一邊說法而已,以及如何盡可能的補強自己一方觀點使之說服,同時找尋或質疑對方論點的有效性與漏洞,動搖其論點的根本基礎,成為兩者或多方對立的論辯結構。

如果,電影的劇情也嘗試著將它作為一個「事件」進行判讀,而不因兩者似乎在表面「真實事件與虛構創作」上有根本性質的差異甚至對立,便安然地以各自原有領域所產生的審美、分析標準,在其框架內作自以為「有效的」評價(不是承認彼此不同,便是互相否定對方!);那麼《洞》整件事的發展是否還可以用上述「整件事情究竟該由誰負責?」的提問方式予以理解?也許我們的第一個反應是:這樣問有意義嗎?或,那並不是作者最初的目的吧。相反的,好像不知不覺我們也正慢慢將觀看「電影」的習性導入我們具體的生活事件中。兩者在原本互不相干的範疇,逐漸展現出以往所不曾有過的相似性,也就是《洞》從一開始就不只是「水電工鑿開地板留下洞後便消失無蹤,以至於兩人…」的偶發事件,因為早在洞出現以前,所謂的「洞」就已經存在那裡了。

二、 寂寞的群眾‧寂寞的遊戲

上面的標題是我借用了兩位已故小說家(邱妙津和袁哲生)的作品名稱,不過要談的內容實際上卻沒有太大的關係。影片中兩個人為了洞造成的種種困擾而感到焦慮、苦惱,不管是誰都站在洞的另一面觀看、思考、想像對方,能夠碰觸的只是對方透過洞口所做的種種反應而已。換句話說,他們在洞出現之後,毫無質疑地接受了由洞所呈現的對方,在洞的兩端彼此相互臆測、較勁,即使女方親自到男方工作的乾貨市場面對面,洞的狀態並未因此解除。儘管如此,反倒由於洞所引起的不安,讓原本封閉而不斷於城市中積累、增生的龐大蟲洞化現象有了解體或予以凝視的可能,再次恢復原有的因習以為常而麻痺的痛感。

這裡的遊戲,指的是因問題出現而被迫作出回應以及在那之後雙方對回應感受認知衍生而來的手段與策略。觀眾也許最初對這遊戲進行過程的荒謬感到可笑、這種滑稽的鬧劇不可理解,到中段時為他們雙方的刻意躲避憤怒,隨著故事發展逐步深覺無力、可悲,最後滋生出了同情甚至可憐的地步;內心偶而揣想「你們只要……就好了啊,是白癡嗎?」之類的評語。的確,在整個事件的發生過程中他們雙方都有刻意逃避的味道,任著那洞自然的成為生活的一部分,雖然他們曾試圖為解決洞而努力過,但持續沒多久便紛紛放棄,男方繼續原有的生活:做生意、買泡麵、看電視(相對較不受影響),女方則不堪困擾而往更深(由衛生紙堆所構築)的洞裡鑽自我保護作消極(眼不見為淨、說服自己保持冷靜)的抵抗。可是,就一「事件」而言,他們真如觀眾所想,只要不選擇逃避,所有問題便可以解決,豁然開朗?如果在那情境當下,他們真的走投無路,有不得不逃避的理由呢?或者根本他們那所謂「逃避」反應其實是之前生存環境本身造成的結果而不是原因?

這讓我不禁以北野武作為另一種假設:如果這事件發生在日本,那麼他會如何安排這場遊戲?我猜想的答案是,在所有問題都還未形成與惡化之前,其中一方想必會衝(樓上或樓下)去,面帶冷漠且一言不發、毫不猶豫的幹掉對方!而不如台灣總是自我壓抑、隱忍,裝客氣、厚禮數,背地裡卻咒罵對方耍些小人的伎倆惡鬥,搞起似是而非、模糊曖昧的心理遊戲,永遠等待對方自行解決!導演的幽默、嘲諷也正是對這種遊戲化態度的批判。透過鏡頭畫面的移動,讓無法完全接觸而產生悲劇的雙方得以被清晰展現於觀眾眼前,但這同樣也暗示了現實受遮蔽的必然性。對我而言,導演或許欲探討的是如何面對遮蔽性及其之間的緊張關係這件事。而我認為,超現實便是導演以電影藝術的「虛構創作」手法介入並同時回應「事件」的路徑與基本態度。

三、 雨天‧炎天

事實上對《洞》裡的男女角色,導演是同情多於訕笑的。因為真正問題的核心,總是等到悲劇誕生才(有可能)懂得往前追溯,在那之前往往埋於其中無知無感,或者冷漠以對,執迷不悔。更可悲的是,以痛苦及遍體麟傷為代價而終於看清楚真相之後,換來的卻是更大的絕望感:他們最後發現整件事情的支配者或問題核心既不是那無意間留下的孔洞,也不是在孔洞兩邊的他們自己,而是整個社會那無以撼動、破壞如鋼筋水泥般的巨大結構,而自己不過是在例行性物競人擇的歷史定律中默默遭淘汰的無名犧牲者,就像遭遇緊急危機時噴灑消毒劑致力清除的那一隻隻無處躲藏的垂死蟲軀。

導演讓男女主角生活在一個「事件」(畫面開始,先有各種類似新聞訪問民眾對政府處理事件評價的謾罵聲音)充斥於日常的社會,它如此與現實相像卻又截然不同的似乎只能存在於電影中,而越像,反倒使觀眾得以產生一定的距離觀看,卻又無法全然站在真實的對立面以純虛構稱之而予以否定或相安無事,而是一種介於虛構與現實間的緊張關係。在這裡,並不深究所謂虛構與現實的界限或定義,而是把它作為一種方法。把超現實的情境實體化,和一般的奇幻電影不同,後者是完全靠想像的層次,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而前者(北野武同樣也在幹這種事)卻是藉由超現實來反觀或凸顯現實的荒謬性。可是導演想做的(或看到的)並不僅於此,他將超現實突兀地存在於影片中,與現實並立。而非模糊兩者之間的邊界,營造現實的神蹟合理化(諸如從此幸福快樂的日子或某勇者拯救了全體地球人)。超現實在其中與現實作結實的碰撞,劇中男女主角對超現實的種種(市場消毒撲滅行動、蟲化病人的躲藏)總是感到陌生、置疑、怪異、詭譎,並不因此合理化或輕易認同。不過如果仔細端詳,那些真正接近我們真實生活社會的潮濕陰暗的住宅、枯燥無味重複的生活作息、一格格如蜂窩般彼此隔絕冷漠的巢穴,正以蟲化般身姿蜷縮而蟄居租賃,比起超現實的場景不是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嗎?最後他們為這始終無能修補改變的現狀做了最無力的狂嗥哭喊,看似一切都將於毀於一旦時,在一種創造性的破壞之中,改變了原本洞所被賦予的一般性意義「進去,還是出來。」,他們都同時伸出了手臂。畢竟窗外的雨天,怎麼也解救不了窗內炎天的饑渴。











(撰文:陳冠文)


影片片段:


Saturday, April 10, 2010

河流



河流
(The River)

蔡明亮 Tsai Ming-Liang
1997|Taiwan|Color|115 min

播映時間與地點
電影:4/13 (二) 20:30
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1997年柏林影展銀熊獎(蔡明亮)
★1997年美國芝加哥影展銀雨果獎(蔡明亮)
★1997年新加坡影展銀螢幕獎(蔡明亮)




在看《河流》之前,我已經打定了主意,準備靜下心來好好享受這部影片。而在電影開始後不到十分鐘,就發現這部影片跟我想像的並不大一樣。

《河流》開場並不同蔡明亮的其他作品般緩慢,帶著輕快的節奏,用幾幕場景切換,迅速交代了李康生和陳湘琪的關係。看不太到真實情感的流動,但在一幕幕裡,感情又似潛藏在鏡頭背後的打光板上,不容易忽視的同時,也不那麼容易察覺到。

蔡明亮的電影,人影的流動與場景的轉換也同樣給觀眾有這樣的矛盾感。人物的出現消失從來不必明說,而我們卻能很自然地習慣,某些人就此消逝在生活中。兩年不見的朋友,偶然碰了面、胡亂答應了外景軋角邀約、生疏而衝動地解放自我與享受短暫激情。像是小小的人生片段,荒謬且不可預測。

由河邊惡水,回到家中每逢下雨、水就漏個不停的天花板,李康生脖子上的怪病讓人摸不著頭緒。愈是不以為意,煩人的事就總如影隨形。家人之間碰面時的默不吭聲形同陌路,與在交歡對象時的緊緊相擁,是那樣的對比鮮明與諷刺。蔡明亮的電影不需要言語,卻也總是用語言來告訴每個人生命的真實。

李康生的孤獨,騎車,走路,呆坐;父親的孤獨,吃飯,修補天花板,尋歡;母親的孤獨,在電梯門的開闔間。一家人各過各自的生活,在脖子上的怪病出現之後,有了些許的交集。這時顯現的,是平時不擅於與人相處的人,在面對他人關心時的防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安全界線,誰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誤觸他人的地雷,像因噎廢食般,愈不敢摸索就隨時可能引爆。

尋找是不停歇的生命過程。尋找生老病痛的解脫、尋找情感的歸屬、尋找一切自己願意相信的解答。忙碌到最後,往往會迷失與忘記初衷,而被局勢推著走,像流水中的小船一般,水往哪裡去,船隻就飄往哪兒。

蔡明亮的電影,用時間來刻劃真實。隨著滴答滴答的漏水聲,多少人與人的情感糾結、對自我的坦承、對於生命無解題的不斷發難,都隱藏在無言的時空交錯。藉由不明說的手法,將這樣的事實陳述出來,是需要功力的,而蔡導電影的力量,往往在這樣的寂靜孤獨裡,顯露出其對於人生醜陋虛偽的批判、以及點醒人們自溺於滿足,而不願面對自我的欺瞞。

以上都只是我個人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在觀看蔡明亮的電影時,我實在不太願意去猜測原作想表達的深層意含究竟是什麼、哪個畫面是否給了什麼樣的線索、或是電影裡某個人物的似笑非笑又是哪齣戲的延續。對我來說,這樣的猜測太沒有意義,也太浪費了蔡導的電影。

我所做的就只是靜靜地享受,那些電影所帶給我的寧靜時光與心安的感覺。像是流動過身體裡的紅色血液,給人源源不斷的養分和溫度,又讓人無所察覺。

情感的宣洩像河流。一次、兩次,也許你就愛上他了。











(撰文:林伯謙)


影片片段:


Wednesday, April 7, 2010

愛情萬歲



愛情萬歲
(Vive L'Amour)

蔡明亮 Tsai Ming-Liang
1994|Taiwan|Color|118 min

播映時間與地點
電影:4/10 (六) 20:30
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1994年金馬獎最佳導演(蔡明亮)、最佳影片、最佳音效
★1995年新加坡國際影展銀螢幕獎最佳女主角(楊貴媚)
★1994年威尼斯影展費比西獎(蔡明亮)




《愛情萬歲》讓人感受到每一分每一秒的重量,但劇中角色的生活卻輕盈得令人不忍卒睹。

導演在電影一開始便想呈現出現代都市中沒有家的人的概念,開頭的二十五分鐘完全沒有對白;全片幾乎無配樂、整體對白不超過一百句,同時又大量使用長鏡頭,從頭到尾都是緩慢、壓抑又絕望的。那些現代人能聊以慰藉的外在干擾在本片中是抽離的,因此劇中角色的寂寞空洞不能透過各項娛樂活動排遣,赤裸裸的呈現在觀眾面前。

美美是房屋銷售小姐,阿榮是地攤老闆,而小康是靈骨塔銷售員,三人日復一日過著漫無目標的生活,並且都沒有能長期居住的地方可去。本片把三人放置到待售公寓的場域裡,原本都有各自生活圈的三人因而有了短暫交會,然而這樣的交會並沒有減輕他們與彼此、甚至與整個社會的疏離。小康無意間取得屋子的鑰匙,在其中自殺未遂,後來遇見阿榮後把他當作情感與慾望的寄託,註定無法得到回報;美美和阿榮在屋子裡發生過幾次性關係,純為生理上的需求,彼此也不期待能了解對方。最後三人這種歪斜的關係,在一張雙人床的空間內達到高峰,然而肉體的歡愉後隨之而來的空虛,讓美美在片末當時尚未完成建設的大安森林公園放聲悲泣,濃重的悲哀久久揮之不去。

《愛情萬歲》開始觸及身體、性向與性別等議題,片中的西瓜、水、城市以及三個角色等的象徵意義在電影界經常受到討論。本片為蔡明亮奪得國內外多項獎項,是他生涯中的重要代表作,也是《青少年哪吒》的觀賞延伸。










(撰文:彭中嬿)


影片片段:


Sunday, March 28, 2010

青少年哪吒



青少年哪吒
(Rebels of the Neon God)

蔡明亮 Tsai Ming-Liang
1992|Taiwan|Color|106 min

播映時間與地點
電影:4/06 (二) 19:00
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1992年金馬獎最佳電影配樂(黃舒駿)
★1993年日本東京影展銅獎(蔡明亮)
★1993年都靈國際電影節最佳電影(蔡明亮)




「倘若我在水中」,蔡明亮《青少年哪吒》中的人物,就是給我這樣的感覺,在移動之間想努力衝破些什麼,但卻充滿不確定感,好似沒能順利換氣著,那是一種我居然是如此活著的感覺。

一九九二年的《青少年哪吒》,是蔡明亮的第一部作品,蔡明亮電影猶如連續劇般,總要從第一集(部)看起,才能了解些許的蛛絲馬跡。但即便是從《青少年哪吒》為起始,線性地看完直至目前為止的蔡明亮電影,我仍舊認為還是只能了解蔡明亮的「些許」,這不代表蔡明亮電影難看,反之他的電影是值得一再重覆回味的,而每一次觀看都能獲得新的感受。且雖說是連續劇般的系列作品,當你單一單一把他的作品,拆解。它,依然完整,飽滿猶如一顆渾圓的珍珠。我說他的電影像一顆珍珠,但實際上蔡明亮的電影作品們更是一條珍珠項鍊。有一條軸線貫穿了這些珍珠,進而又形成了一條珍珠項鍊,且這鍊子好似永遠串不完……

《青少年哪吒》就是蔡明亮的第一顆珍珠,李康生就是串珍珠項鍊的軸線。於是,我十分期待這次蔡明亮與李康生在夜貓子電影院將如何進行對談,甚而他倆之間的應對進退,乃至於互動,都使我好奇。一個導演與一個演員的相依相生,我想莫過於此。台灣影壇再也找不到近似於他們的例子了,於是且看他們如何給予我們關於電影、導演、演員交織的一個特別夜晚。又,小康,蔡明亮電影永遠的主角,如何在蔡明亮首部電影《青少年哪吒》粉墨登場。

小康,李康生,是《青少年哪吒》中的哪吒。阿澤,小康的鏡像。一座城市所扛不起的青春,淹沒了四個青少年的狂飆時光,每一個人都在這個城市當中載浮,或沉。於是,我以「倘若我在水中」來形容電影人物的語境。阿澤和小康的譟動,都被這個到底漏水的城市給淹沒了,但這水到底意味著什麼?

蔡明亮電影時常出現水,這水究竟是這城市的哭泣,還是這城市過於飽滿到匱乏?我想兩者皆是的。小康,不愛讀書的孩子。阿澤,血氣方剛的「七逃人」。兩個人都不是真正的壞人,卻被社會排除在外。究竟不正常的是他們,還是這個世界給予的孤獨?一個被規範的孤獨感,排除了他們。

情節與對話,在蔡明亮電影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一種被遺棄的時空,所創造出來的一種氛圍。小康被說是哪吒,調皮不喜讀書,在阿澤欺侮父親與他後,決心報仇,用他的方式。但他得到了快樂嗎?換來的是,辜負父母的期望,家庭對他不諒解。阿澤,遊戲人間後才發現原來他無處可去。小康曾在復仇成功後,接近阿澤,這段互動的安排,讓我覺得蔡明亮似乎有開始在埋下性別議題的種子,因為這讓人意識到兩人之間的互相吸引,不一定因為性,不一定因為愛,更不一定是愛情。這邊的兩人,就是像兩條磁鐵相斥又相吸,被一種不安於室的青春,互相牽制著。雖說,《青少年哪吒》還尚未觸及到性愛/性別/身體/愛情議題上的討論,但我認為聰明如蔡明亮,他已然埋下了往後電影中伏筆。

我不以為蔡明亮樂觀或悲觀,因為我總覺得他並不絕然地去二分任何一種情緒的表達,我也不以為任何一種情緒能夠概括蔡明亮電影。從《青少年哪吒》開始,他就已經在訴說人/人、人/城之間的共構。然而,這個共構不是完美的縫合,導致於間隙百出,讓這城給水都吐了出來。那倘若我們如小康、阿澤都在水中,是否也早已也被這消化不良的城市,隨水一併吐了出來呢?











(撰文:白依璇)


影片片段:


Saturday, March 27, 2010

蔡明亮影展






蔡明亮影展
Tsai Ming-Liang Film Festival








《青少年哪吒》是從一場雨開始。大雨滂沱,在密閉的電話亭裡,連外頭馬路上的車流都看不清。一會兒,兩個年青人闖進畫面,撥掉身上雨水,各自點了根煙。外頭車燈呼嘯而過。他們四下看了看,拿出電鑽,鑽開了公用電話取錢。三個畫面:進去取錢出來,電影交待完兩個人物、他們的行動、以及背後的意圖。乾淨俐落。

第二個景稍微慢些。坐在書桌前的少年,大概是很無聊,盯著窗外大雨發呆,直到一隻蟑螂入侵他的房間。他看著蟑螂跑到牆角,然後,轉身拿桌上的圓規。在第四與第五個畫面裡,圓規針腳刺中了蟑螂,把牠釘在書桌上。

電影至此兩分鐘,我們已經看到兩組對反的人物。我們也將看到,阿澤整夜在外流連,偷錢打電動,回到家裡連唯一的哥哥都難得見上一面。而小康坐在房間,客廳裡有爸媽,手受傷了,也得應付她們的連串詢問。情節往前推進,我們也開始預期這兩人相會,預期他們的互動將展開故事。簡單地說,我們知道電影「開始」了。

這樣子開始一部電影,多不像後來的蔡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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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萬歲》的開頭還是類似的。一開始我們就看到小康拿走別人的鑰匙。我們猜想他究竟要做什麼、門後有什麼、鑰匙的原主人又怎麼辦。這些疑問把我們推進故事裡,讓我們好奇,想繼續看下去。我們的注意力收束到這個行動引發的後續事件上。

到《河流》的開頭,電影已經不一樣了。畫面上是兩道長長的電扶梯。正午陽光熾熱。我們看著畫面,看著,看到漸漸生出等待的感覺。終於出現兩個人,一個上樓一個下樓,在電扶梯上交錯而過。我們等。等到幾乎以為這兩位只是毫不相干的路人時,女生叫住了男生。

但直到兩人說完話,我們還是不清楚她們要做什麼。電影裡李康生自己也不知道,只能說「沒做什麼」,然後被拖著跑來跑去。

《河流》沒有明確的、標示故事展開的單一事件。「開始」的感覺不見了,電影好像淡淡地,什麼也沒有說的樣子。人物表面上好像互不相識,情節也好像被刻意切開來,半小時過去,我們可能連對人物間的關係都還感到危疑不定。

我想正是這種改變,讓許多觀眾覺得在《愛情萬歲》之後,蔡明亮的電影愈來愈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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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從《河流》之後我們說不清楚故事怎麼開始的,到了《黑眼圈》,我們連主角是誰都不那麼確定了。

《黑眼圈》的開頭時間更長。三個畫面,每個都超過一分半鐘,而每一個畫面裡,與故事無關的旁支都吸引了我們絕大部份的注意力:窗簾、路邊炒菜的攤販、與一群想賺錢的人。相對於主角們近乎停格的無動作,電影高度精確細膩地拍出這些旁支事件,顯得比主角們還意味深長。

第三與第四個畫面裡,小康一直都在,卻要過好一會兒才出現在我們面前。電影有意操弄這段敘述,讓我們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領會到,「喔,他在這邊,故事是發生在他身上。」

原來她們一直存在,只是我們一直沒有注意到。《黑眼圈》裡,發揮功能說出故事、說出人物的情緒、說明她們的行動的,往往是這些在旁邊發生的事情,是事件的結果。而中間的過程,是我們在領悟到「原來發生了什麼」時,一瞬間填補起來的。

有了這層體驗,我們也自然開始去想像那些不在故事裡的元素,比如工地裡的積水、床墊、籠罩全城的煙霧、茶館閣樓工地宿舍這些空間,它們可能說出什麼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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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這麼多篇幅指出這些電影敘事常見的技巧,是試圖說明,蔡明亮事實上不是會固著於某些慣用手法的導演。他在其它作品也嘗試過不同的藝術電影敘事手法,比如《天邊一朵雲》裡自覺地使用電視與攝影機這些符碼,使用類型片的形式慣例,《你那邊幾點》裡向導演前輩與影迷文化致意。而這些確實讓他的每部電影各有各的焦點、調性與問題意識。

不過蔡明亮的確有偏愛的題材。他的每部電影都會出現水、出現食物、出現關於身體的極端情境、出現不尋常的人際關係,但重點在,他每次拍同樣的題材能都找到不同的角度,挖掘出新的意義。

這樣就有意思了。我們面對的是一位,持續關心某些問題,又能從這些問題裡,不斷找到可以說的話,而且又有足夠的技巧把它們表達出來的創作者。

這樣的創作者,實在已經很好很強大了。他也許要我們多付出一些耐心,但是,我們不是已經在生活裡的這邊那邊「節省」下許多本來應該給予的耐心了嗎?

那麼這裡,在電影裡,也許是值得我們稍微再多花一點點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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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很為《你那邊幾點》的開頭所感動。第一個畫面那種靜靜的、凝視的眼光我覺得是很溫暖的(我本來就愛看這種鏡頭)。而這一切在第二個畫面,在我突然瞭解它的意思的瞬間,化為無法用沉重言語表達的百感交集。如果要我說為什麼喜歡蔡明亮的電影,甚至為什麼喜歡電影,我想就是為了這樣的感動吧。

對我而言,這就是電影的感覺,無可取代。






(撰文:吳柏旻)



開幕:
4/06(二)19:00
電影放映:《青少年哪吒》
映後座談:蔡明亮‧李康生
蘇格貓底咖啡屋‧自由入場


4/24(六)19:00
電影放映:《你那邊幾點》
映後座談:陸奕靜
蘇格貓底咖啡屋‧自由入場


4/27(二)
電影放映:18:30《天橋不見了》
     19:00《天邊一朵雲》
映後座談:陳湘琪
蘇格貓底咖啡屋‧自由入場


羅浮宮典藏電影《臉》特映會
暨 蔡明亮導演座談會
4/29(四)19:00

清華大學大禮堂‧免費索票入場
(持票者優先入場,演出前5分鐘全面開放。)

《臉》是繼貝聿銘的「玻璃金字塔」後,又一史無前例的跨領域藝術結合。「蔡明亮導演的天賦及豐富藝術成就,能從不同於西方文化及價值觀的背景中,重新詮釋羅浮宮數百年來的典藏藝術品,產生出不同的視野與超越時空的對話。」

索票資訊:04.20起請至各領票端點,數量有限領完為止!
領票端點:清大校門口收費亭、藝術中心、蘇格貓底咖啡屋、水木書苑。
現場索票:04.26~29中午12:00~13:00於清大小吃部前。
主辦單位:清大藝術中心、蘇格貓底咖啡屋、汯呄霖電影有限公司
贊助單位:陳立教育基金會



2010.4月播映場次:
播映時間:晚上8:30

4/06 (二) 19:00
青少年哪吒 Rebels of the Neon God-- (1992) 106min 蔡明亮‧李康生

4/10 (六) 20:30
愛情萬歲 Vive L'Amour-- (1994) 118min

4/13 (二) 20:30
河流 The River-- (1997) 115min

4/17 (六) 20:30
The Hole-- (1998) 95min

4/20 (二) 20:30
不散 Goodbye, Dragon Inn-- (2003) 82min

4/24 (六) 19:00
你那邊幾點 What Time Is It There?-- (2001) 116min 陸奕靜

4/27 (二) 18:30
天橋不見了 The Skywalk Is Gone-- (2002) 25min
19:00
天邊一朵雲 The Wayward Cloud-- (2005) 112min 陳湘琪

5/01 (六) 20:30
黑眼圈 I Don't Want to Sleep Alone-- (2006) 115min











清大夜貓子部落格:http://nightcats.blogspot.com/
播映時間:每星期二、六晚上8:30
播映地點:清華大學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自由入場
主辦單位:清華大學藝術中心、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停車資訊:請於現場服務台出示停車票卡索取20元抵用卷。



Tuesday, March 23, 2010

2046



2046
(Blow-up)

王家衛 Wong Kar-Wai
2004|HK|Color|129 min

播映時間與地點
電影:3/27 (六) 20:30
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2005年金紫荊獎最佳男主角(梁朝偉)
★2004年金馬獎最佳美術設計(張叔平)、最佳原創電影音樂(梅林茂、Peer Raben)
★1994年香港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梁朝偉)、最佳女主角(章子怡)、最佳美術設計(張叔平)、最佳攝影(杜可風)、最佳服裝設計&化妝(張叔平)、最佳原創電影音樂(梅林茂、Peer Raben)




每個去2046的人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回失去的記憶,因為在2046一切都不會改變。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因為去過的人沒有一個回來過。

【2046】當年在上映時,許多人表示看不懂、故事混亂又沒意義。會產生這樣的感受是正常的,因為這的確不是一個以傳統順序時間軸來呈現的電影,同時在錯誤的媒體宣傳包裹下,使多數觀眾誤以為這是一部擁有「唯美浪漫的劇情、科幻新穎的概念」的電影。當然,熟悉王家衛的觀眾當然知道這個導演不可能那麼通俗又簡單,或許不甚成功、也或許不是每個影迷都買帳,但在【2046】裡確實可以看見王家衛用獨特的敘事法包裝城市中情愛男女通俗劇的本事。

為什麼電影叫做2046,而不是其他數字?1997年香港回歸後,中共表示會有50年的不變,而2046剛好是這不變的50年的最後一年,因此王家衛對於50年結束後開始的公元2047年充滿了悲觀,他不認為2047會帶來快樂。

因此2046不但是故事中人物住過、待過的房間編號,也成為周慕雲筆下的列車目的地,由於50年不改變,所以周慕雲筆下的那串未來列車猶如剪不斷的圓,誰也跳不出去。

【2046】不但顯示了王家衛一貫的愛情觀,同時也因為呼應香港人的憂心,使得故事變得殘酷。【2046】延續了【阿飛正傳】和【花樣年華】,但卻又不是續集,甚至可被當獨立的個體來看。周慕雲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不管是離開香港後認識的「蘇麗珍」,愛上周慕雲、願以十元代價做妓的白玲,或是旅館老闆那愛上日本人的女兒王靖雯,每一個人的存在都不斷提醒了周慕雲當初沒和「香港的蘇麗珍」在一起的痛。當這些人離開周慕雲後,他們的人生和愛情縮影又都活在周慕雲的小說裡。

電影裡,周慕雲一直要周圍的女人不要只看過去,放眼望向未來。但最後在周慕雲替王靖雯寫的小說裡,卻發現最放不下過去的反而是周慕雲。他不斷用周圍的女人代替「舊」蘇麗珍,可每一次都失敗。當他用王靖雯和她的日本男友木村做主角寫小說時,不知不覺木村卻又變成了周慕雲的替身。最後【2047】變成了周慕雲和當年「舊」蘇麗珍的愛情省視錄,同時也因為主角變成了自己的投射,小說的結局不管怎麼寫也註定是個大悲劇了。因此放棄修改【2047】後的周慕雲,最後還是繼續醉生夢死(如同王家衛鏡頭下的香港人)。

說穿了,【2046】是個很通俗的愛情劇。小說家周慕雲當年在香港和蘇麗珍的愛情未果,帶著情傷離開香港的周慕雲又遇到了另一個蘇麗珍,但二人還是無法在一起。最後他開始鄙視愛情,刻意在白玲身上用錢買性,即使他知道女方深愛著自己。當他注意到旅店老闆的女兒王靖雯時,互動過程中周慕雲其實也對王小姐產生了好感,因此他用王小姐的愛情做為背景,寫下【2047】這部小說。但不知不覺中小說裡的木村(王小姐的男友)卻變成了周慕雲自己。而曾住在2046號房的女子露露,因情殺身亡後,則和王靖雯一樣以機器人的姿態活在小說【2047】裡,小說裡的木村(或說周慕雲)每次都愛上了機器人,希望機器人也給予感情回應。但最後周慕雲發現,機器人不理你不代表她反應遲鈍,而是她根本就不喜歡你。

在周慕雲的筆下,他一直希望「女機器人和那個日本人走」。王靖雯和木村的感情就像是當年的周慕雲和蘇麗珍,但是周慕雲永遠錯過了,蘇麗珍永遠不可能和周慕雲走,可是王靖雯(女機器人)還有機會。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一切只能徒留遺憾。王家衛風格的愛情觀在此用新方法闡述,風花雪月的通俗劇,只要有好的編排和映襯,也能夠如此深入血骨。本片算是王家衛作品中相當平易近人好懂的電影,但因為時間軸的零碎以及有時過於直白的台詞,確實容易打斷觀影時的情緒,同時也因為跳躍式的劇情編排,【2046】很容易被視為王氏的自我耽溺。但無論劇情是否符合每一個影迷的口味,【2046】的畫面、音樂、攝影,絕對是一場盛大的藝術饗宴。










(撰文:章聿珩)


影片片段:


Saturday, March 20, 2010

花樣年華



花樣年華
(In the Mood for Love)

王家衛 Wong Kar-Wai
2000|HK|Color|98 min

播映時間與地點
電影:3/23 (二)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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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阿根廷影展最佳外語片
★2000年亞太影展最佳攝影(杜可風)、 最佳剪輯(張叔平)
★2000年坎城影展最佳男主角(梁朝偉)、最佳技術獎(杜可風)




怎樣的愛情讓自己心甘情願成為禁臠,然後卻又必須極度克制著自己的衝動?《花樣年華》中的周慕雲與蘇麗珍,似乎正是處於這樣為難的狀態。香港,一個紛亂且又帶著上海氣味的香港。一九六二年到一九六六年的香港,是王家衛說故事的場景。浪漫如王家衛,他為周慕雲與蘇麗珍佈置了一個適合相遇的華美場景,但殘酷亦如王家衛,他並不流俗地去說一個乾材烈火的愛慾故事,他讓主角談一場遊走道德邊緣的精神戀愛,於是我們知曉主角的苦,卻無法嚐他們的樂,因為他們極端的壓抑。壓抑的愛慾,怎樣開始?如何繼續?遺憾總是最美,最讓人留戀?雖不盡然如此,但也夠使人神傷……

兩人無意間在同一天在同一間公寓找房子,因緣際會下,成為隔壁鄰居。又在偶然的機緣中,發現彼此的配偶之間,竟然外遇。兩人不解,猜想著他們到底是如何開始的,他們演練他們戀愛開始的情景,他們莫名其妙。他們苦悶,也由此開始了兩人的聚會。蘇麗珍想了解周慕雲的妻子,周慕雲也想了解蘇麗珍的丈夫。他們反覆思量著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他們試探著彼此之間是否會有如他們。他們堅決不如他們一樣,他們要以正常的交往證明他們不是他們。後來,他們開始一起寫武俠小說,然後,越來越親近,也越來越親密。

電影穿插著懷舊的歌曲,搭上美麗的畫面,營造出一股濃濃的懷舊氛圍,就視覺上來說,十分的享受。然而,心態上則不然。主角在道德與愛情之間矛盾,掙扎不開,但道德的強度,卻不夠讓他們無動於衷,兩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也不願回到最初那陌然的客套。

因為,隨著時光點滴的積累,周慕雲與蘇麗珍才知道原來他們配偶之間外遇的開始,不是那麼絕對,沒有那樣二分,不是誰勾引誰,也沒有誰勾引誰。是相濡以沫的灰色地帶,是感覺,感覺讓兩人之間快速取消了距離,周慕雲與蘇麗珍才發現他們和他們沒有不一樣。王家衛不直接談道德,他把道德這件事放在周慕雲與蘇麗珍身上發酵,讓他們痛苦,卻又讓他們跨越痛苦,卻換取更深的痛苦。他們在編寫武俠小說的過程中,把自己的感情一起給編了進去。愛情,可以不必沒有道德嗎?可以自私嗎?自私地,跟著感覺走……

但,跟著感覺走的愛情卻未必能完滿。他說,原來他跟他們一樣。他想離開。他說,他想演練一下兩人分開的感覺。她,哭得不能自己。只是演練而已,他安慰。管別人怎麼說去,今晚不回去了。故事發展至此,兩人已無法壓抑自己滿腔的情感了。然而,世俗的規範仍在。他還是想離開,他邀了她。但是,現實是另外一半外遇,不代表他們可以如此。於是,周慕雲一個人去了新加坡。

即使,周慕雲去了新加坡之後,他對蘇麗珍仍念念不忘。他是,她也是如此的。於是,回香港的他,仍不忘回到以前的租屋處看看。然而物換星移,人事全非。蘇麗珍也沒忘記他,她帶著小孩租下她從前的租屋處。他們仍然錯過,而且錯過得令人惋惜。總是有那麼一道牆堵著他們的往來,但兩人之間的交流,卻無法因一道牆完全隔絕,意在言外、意在形外的感情隱隱在流動。王家衛正好善於講述一種柏拉圖式的戀愛,他講得讓人心痛,卻不讓人痛到哭出來,而是悶著。就那樣悶著,卻更讓人無法忘懷。像有一口氣在心口,你知道它在心口,卻吐不出來。







(撰文:白依璇)


影片片段:


Tuesday, March 16, 2010

春光乍洩



春光乍洩
(Happy Together)

王家衛 Wong Kar-Wai
1997|HK|Color|96 min

播映時間與地點
電影:3/20 (六) 20:30
蘇格貓底二手書咖啡屋




★1997年坎城影展最佳導演
★1998年金紫荊獎最佳男主角(梁朝偉)
★1997年金馬獎最佳攝影(杜可風)




張國榮飾演何寶榮,梁朝偉飾演黎耀輝。

***

「黎耀輝,讓我們重新開始吧」何寶榮這麼說。

「不如重新開始」是何寶榮的口頭禪。黎耀輝說,這句話對我很有傷殺力,我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中間也分開過,但只要聽到他這句,又會跟他再走在一起。

為了重新開始,離開香港,走著走著,愈走愈遠到阿根廷。為了尋找瀑布,買了破車,迷路,兩個人吵架,何寶榮說在一起的日子好悶,不如分開一下,有機會再重頭開始。

想要一起觀看的瀑布,一起找,卻尋不著。

英文片名是happy together。但在一起卻不快樂。
就連要好的時候在廚房裡跳的那隻雙人舞,都那樣悲傷。

***

兩個流落異鄉的人。阿根廷與香港位在地球的兩面。為了賺錢回香港,黎耀輝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酒館當接待,何寶榮有外國男人養他。

何要黎去陪他,兩個人的重逢充滿假作的憤怒與真摯的慾望。

何笑黎當酒吧招待,用普通話諧擬著黎對客人說「晚安晚安請進請進」,幹嘛不去接客。黎罵道,我不像你有鬼佬養。他們離開香港時,黎從父親友人的公司中拿走一筆錢,旅途中被何花光了。何有點歉疚,偷了鬼佬的手錶給黎。結果被打得頭破血流,去敲黎的門,倒在他懷中。

從醫院回來,兩人坐在計程車中,何寶榮兩手受傷被裹住,黎耀輝眼神陰鬱中藏著喜悅,給他菸抽。帶他回家,幫他換衣服,擦澡,鋪床,煮飯,在他睡著時才正眼盯著他,良久。

下一幕是黎睡著在沙發上,何蹲在旁邊看著他。

兩個人就這樣「重新開始」。

何寶榮整天待在黎房間養傷覺得悶,一大早要黎耀輝陪他去晨運,讓黎感冒了。躺在沙發上兩天起不來,何關心地磨蹭著他說還可以起來嗎,兩天沒吃飯了,肚子餓。

黎的臉色由蒼白轉為潮紅,大罵你有沒有良心啊,要一個病人起床做飯給你吃。

下一幕是他包著厚毯面容憤怒而認命地在廚房裡弄吃的。

黎看到之前打傷何的白種男人進酒吧,拿酒瓶打傷他,丟了當酒吧招待的工作。新工作在中國餐廳,認識了張震飾演的小張。何寶榮傷勢逐漸康復,黎耀輝第一次在下班回家後看到何不在的臉色,絕望的悲傷。雖然黎堅持不將護照還給何,幾次大吵後何還是再次離開了。

梁朝偉實在太會演壓抑自制的角色,張國榮則太會演任性放蕩讓人恨到牙癢又放不下心的角色。

小張出現後的情節,我覺得都比較突兀。大概是張震的聲音太年輕高亮,跟張國榮和梁朝偉聲音中的滄桑悲傷無法做妥切地融合。

小張刻意接黎耀輝打給何寶榮的電話,讓何誤會黎與小張有一腿;小張送喝掛了的黎回房間,黎全身赤裸躺在棉被裡;以及他離職前與黎那一抱,我無法分辨王家衛欲說明兩人間的兄弟情誼,或者也有著曖昧情感或情欲的流動。

小張到了世界的盡頭,南美洲大陸最後一座燈塔,把黎耀輝的悲傷留在那邊。

黎後來在屠宰場工作,在龐大的冷凍畜身之間費力地工作,拿水管衝著屠宰後滿地的鮮血,紅色的。然後他存夠了錢,離開阿根廷前,去了他原與何寶榮約好一起去的瀑布,深藍色的浪流、白色的水花,說的是悲傷。但背景音樂播放著happy together……

***

黎耀輝回香港的前一晚,過境台灣,到遼寧街夜市去小張家人開的攤子吃東西,坐了木柵線捷運。台北地景出現在最末,透出歡快氛圍。

片子結束,看到最後,赫然發現助理攝影的名字:何寶榮、黎耀輝。









(撰文:陳正維)


影片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