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因為夢想而偉大」，這句算是被說到俗爛了的話，看了荷索的「陸上行舟」，又再次將我們拉回古老的期盼之中。古老的期盼，來自於一種超越的意志──肉身的肢體及其時空限制，經濟財貨的物質和需要，勞心勞動的工作謀生等等必然而宿命性的現實處境，致使有的人安於現狀，基於種種自我保護與趨吉避凶的本性；有的人憤世嫉俗，在不滿與批判之中迷失了切近的方法；有的人頓入蒼茫，帶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洞見感受看待自我的超然與世人的俗塵卑微，這卻極有可能是內在拒絕再讓世界繼續造成傷害的封閉自囚，繼而而自我合理化的自滿與陶醉；追逐夢想，耗盡資產錢財，甚至犧牲自己乃至於他人生命亦在所不惜的人，古往今來可謂少數，然而最終能夠成功並且功過相抵得過的，兩三千年來的文明歷史進程裡，不過二三人而已。荷索在「陸上行舟」這部拓荒史詩般的影史巨片裡，透過一個為了建造史上第一艘載著歌劇表演航行在蠻荒流域的夢想家，呈現人類為了築夢圓夢所經歷的壯偉與悲蒼、狂熱與嚴峻、崇高與卑微的兩極並存的荒謬圖像。為了到達夢想中的流域區段，想辦法讓整艘船如愚公移山般拖拉搬運以越過阻撓的突山險坡，劇情和影像帶到這裡，將觀者的心境硬生生推高到賁張的極限，先前呈現的披荊斬棘和眾志成城的敬畏與尊崇，霎那間轉往到詛咒與質疑的兩難心境，而這正是文明的進程前後，所有人包括夢想家自己，都必然進入的煎熬與迷惘：還要繼續嗎？繼續走下去？還是打到回府？知難而退？還是擇善固執勇往直前？
「我一直著迷於英雄人物，就是具有超越現實處境，靈視世界打破窠臼突破極限的人，藉著夢想和奮鬥，我們正試圖獲得身為人的尊嚴。」這是荷索為自己的電影生命與理念所下的註腳，他本身就是一個有如「陸上行舟」裡為了實現對於音樂歌劇的熱愛與夢想，犧牲了做苦工的印地安土著，仍然熱切望向理想圖像的狂熱夢想家。拍片現場也曾由於荷索本人的一意孤行和狂熱固執，過程中發生協助拍攝的印地安土著溺斃、對於當地自然與文化景觀的造景影響引起當地居民抗議風波、拍攝花費不斷透支預算、主角數度求去等等對影片之成敗非常致命的問題，荷索仍舊不改初衷，「如果我放棄『陸上行舟』的拍片計畫，我就是個沒有夢想的人。」「我不願意這樣子活下去，我要與這個計畫共生死。我對男主角克勞斯金斯基說，你要是現在敢離開這座叢林，你就會發現有八顆子弾在你身上，第九顆是留給我自己的。」
片中的歌劇狂「費茲卡羅多」最後完成了夢想，影片結尾處理得不慍不火，抽著雪茄以勝利之姿站在船前甲板迎風享受夢想成真的時刻，導演並沒有讓主角廢話的機會，功成之日即為飲水思源之時，合唱的樂聲取代濫情的歡心鼓舞，這個時候我們才能夠稍為放下那份貫穿影片的憂慮與擔心：一代電影大師並非冷血動物。導演與夢想家，癡狂於超越卻不是卑視凡俗，批判卻悲憫的情懷，故事簡單然而對話情節韻味深長，蠻荒叢林的殘酷天地和氣勢磅礡的雄心壯志撞擊在含蓄謙卑而娓娓道來的影片敘事形式裡，所以我們才要一起來，看電影。
撰文：蘇格貓底咖啡屋店長 貓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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