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筱珺
是枝裕和擅長以緩慢的節奏提供觀眾練習解讀的空間:練習觀察人物細微的表情、動作,然後反思在自己眾多的社會角色之中,習以為常而不自知的盲點。導演擅長用長鏡頭和大量的環境音說故事,觀眾有足夠的時間在諸多分鏡之中,擷取各種元素、了解導演欲傳達的意念、並整理自己對電影的認知。他對現象提出批判,但是並不尖銳地作出審判。在劇情角色的細膩刻劃中,讓觀眾放慢腳步看電影,也看生活、社會、體制。
《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改編自一個真實的社會案件,但電影的調性樂觀許多。真實案件中,有個被悄悄埋葬的胎兒,小妹是被長子結交的朋友誤殺;電影中則是長子一肩扛起扶養弟妹的責任,而且在察覺朋友偷竊之後,便與他們斷絕往來……。全片沒有任何一句責怪媽媽不負責任的台詞,導演選擇用相對溫和的方式呈現,側重於孩子如何默默地在社會的角落找到生存之道。母親的下落,僅用小字條和通電話簡單帶過,她過著什麼樣的新生活?後來有沒有回來?孩子們什麼時候才會被發現?這些都被導演刻意留白。房東太太抱著狗到四個孩子家中催繳房租,也許是因為孩子們在說謊,眼神中有種不確定感、表情動作不自然,只是呆望著房東;而房東看見家中混亂的景況,好像猜到什麼卻選擇不上前探問究竟。這四個孩子是真的無人知曉,還是這個社會裝作不知曉?
又如《小偷家族》的樹里尿溼床墊時的慌張透露了原生家庭的暴力、《我的意外爸爸》慶多在新家飯桌上的不知所措反面強化了父親的無情、《第三次殺人》咲江的寡言更是對體制與大人過錯的無聲責難。這幾部電影都用安靜而緩慢的鏡頭,以小孩來指涉大人,透過對照的手法達到深刻的批判。
《我的意外爸爸》中,護士因為嫉妒野野宮一家幸福美滿,掉包他們與齋木家的孩子。照理來說,護士是推展劇情的關鍵角色,故事肇始於護士心生妒恨,扭轉了兩個家庭的生活,但描寫她的篇幅卻非常少,即使是男主角野野宮良多登門拜訪護士,也沒有興師問罪的劇情。導演用更多的篇幅敘述一位父親修正自己的過程,如何面對各種不同的角色──父親、兒子、丈夫、成功的職場人,如何替兒子打造好的成長環境?面對父母親相反的建言應該怎麼做?他與妻子之間的矛盾何在?如何看待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家庭?隨著劇情的推進,我們陪著主角解決各種角色所面臨的難題,也陪著他調整腳步,找到與兒子的相處之道。至於護士最後是否受到懲處,得到一個伸張正義的結局,則留在故事之外。
是枝裕和說:「我的作品批判,但從不審判」,這裡的「不作審判」所說的應該是不去「判刑」,單一而果斷地判定對或錯。比審判更重要的是,為什麼孩子會被家暴?為什麼會有無人知曉的孩子們,為什麼人們要汲汲追求好的生活?是什麼原因逼使人作惡?是枝裕和對社會提出批判,他的不審判提醒了我們更應該在乎的是:這個社會究竟怎麼了?
王筱珺
特教系一年級。對影視頗有興趣,各類型的電影都看,沒有固定喜歡的風格。最喜歡的電影是《後窗》、《真愛每一天》。在夜貓子電影院的影展中特別喜歡2019年41屆金穗獎的選片。
❏ 全文刊載於【日常景框:是枝裕和影展】手冊
線上手冊|https://bit.ly/2Jku4oq
實體手冊|限於放映現場索取
圖片|劇照由輝洪公司提供,下圖由黃薇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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